close

因為王雪雁的房子較大,設備也比葉鵠那勉強可以住人的自製屋好多了,所以丹頂鶴便由王雪雁收留,此外,也因為王雪雁有許多的草藥,可以盡情供應給丹頂鶴做為治療之用,不過因為受傷的畢竟是種很少與人接觸的禽鳥,在用藥上面,王雪雁著實不知如何下手,丹頂鶴的傷好得也甚是緩慢。倒是身為人類的葉鵠,在給山下的沈大夫看過,擦了王雪雁自己調配的膏藥後,他的傷不到一個禮拜便好的差不多了。

捨身自東北虎口下救了丹頂鶴後,鶴王對葉鵠的態度轉變了不少。以前鶴王看到葉鵠來沼澤時,只是像一般人點頭致意那樣看他一眼,並不會特地去找他。但現在,每天早晨當葉鵠起床後,鶴王便會來到葉鵠的家門外,等葉鵠準備好了,鶴王便會陪著葉鵠慢步走向王雪雁的家,探望那隻養病中的丹頂鶴。

一人一鶴在這十數日間的步行中,漸漸培養出感情來。由於之前已向鶴王吐露出許多自己的心事,令葉鵠覺得自己與鶴王就像是好友般,因此老是忍不住向鶴王講許多話。在旁人眼中看來,葉鵠的行為或許很蠢,但葉鵠並不再乎,重要的是有個偶爾會回應他的人()可以聽他講心事,就算說出來的是一些卑鄙低俗,或是芝麻綠豆般的小事,也不會遭到鄙視的回應,這樣葉鵠就很高興了。

以前在江湖中,身為名人,葉鵠享受著成名帶來的榮譽與成就感,但心裡悲傷哀痛,或承受極大壓力之時,葉鵠卻也不敢隨便向人吐露心事。一方面是怕丟臉,一方面卻是怕被出賣。

因此這時,有鶴王靜靜地聽著他講心裡最深層的感受,葉鵠覺得某一部份的自己獲得了解脫與輕鬆之感。此時,葉鵠已沒有輕生的念頭,山裡的平靜讓他覺得非常舒服,或許,葉鵠能不再理會江湖的事,安安靜靜在長白山裡過完他的餘生。

受傷的丹頂鶴被取名為紅星(由王雪雁命名)後,經過王雪雁數日來無微不至的照顧,腹部以及翅膀的傷口已漸有起色,只是被老虎抓落的羽毛得花不少時間再長回來,因此短時間之內還是無法離開王雪雁的住處。

而當紅星已無大礙之後,王雪雁便開始傷腦筋在那隻東北虎身上。老虎的毛皮被王雪雁拖著葉鵠一起合力扒下來,縫製成一件極好的禦寒衣物,其他部份,王雪雁則縫成了毛帽,丟給葉鵠;肉則是最傷腦筋的部份,在王雪雁有生之年,還沒聽那個人說過老虎肉好吃的。王雪雁試了許多方法:用火烤,又乾又硬;配上薑蒜再用大火炒,筋太多;用慢火燉煮五個時辰,有怪味道;最後王雪雁將老虎肉切成薄片,用酸菜鍋的湯頭涮肉吃,沒想到還滿不錯的。只可惜王雪雁試驗了許久才發現這個尚可接受的吃法,大部份的老虎肉已快腐爛光了,只好通通丟掉,美味的涮虎肉也只享用過那麼一次而已。

這天,葉鵠與鶴王漫步走至王雪雁的房子前,見到王雪雁正吃力地將那顆老虎頭自廚房抱出來。

葉鵠問道:「你要將這顆頭抱去那?」

王雪雁將虎頭放到地上,道:「丟掉呀!不然你說留著能幹嘛?」

葉鵠歪著頭想了想,道:「就我所知,好像有人會把虎頭擺在家裡,當裝飾吧!」

王雪雁笑道:「又不是我殺的,擺在我家一點意義也沒有,不然放你那好了。」

葉鵠搖手道:「我那個地方放這東西,不太適合吧!縱使是我殺的,也是廢了我九死一生之力,一點都不想再看到它。」

王雪雁道:「所以囉!只好把它丟掉啦!」

這時,鶴王走了過來,向葉鵠叫了一聲,然後用身體推著那個瞋目怒視、面目猙獰的虎頭。

葉鵠看了鶴王的動作許久,向王雪雁道:「鶴兄好像要接收這顆虎頭呢!」

王雪雁道:「他要虎頭幹嘛?」

葉鵠搖頭道:「不知道。總之我先幫鶴兄搬這個虎頭吧!」

於是,葉鵠幫鶴王扛起虎頭,滿心好奇地跟在鶴王後面,不曉得鶴王要把虎頭放在那裡。結果沒想到,鶴王竟要葉鵠將虎頭放在通往沼澤的洞口附近。

葉鵠將虎頭藏在草叢間,從遠方看來,就像有隻老虎伏在草叢裡一樣。葉鵠猜想,鶴王這麼做,應該是想要嚇阻一些其他的動物進入沼澤。正當一切布置妥當,葉鵠聽到一陣沙啞的貓叫聲自身後傳來,轉身一望,卻是一隻小老虎在他身後對著他怒目咆哮著。小老虎原本對葉鵠充滿敵意,但在看到那顆虎頭時,卻立刻轉移了注意力,急忙跑過去,對著虎頭哀鳴。鶴王在小老虎面前低吟了一會,小老虎最後安靜地趴在虎頭旁邊,不再吼叫。

看來小老虎是那隻東北虎的孩子,忽然失去了親人,小老虎當然是悲傷的。葉鵠複雜地看著那隻小老虎,心想,也許那隻東北虎是為了餵飽他的孩子,才會這麼兇性大發,一直要抓個獵物才甘休。雖說是情有可原,但葉鵠殺東北虎也是迫不得已的呀。

小老虎頗聽鶴王的話,在經過鶴王勸說後,竟然願意放棄對葉鵠的敵意,在一旁安靜待著。看來應該是鶴王見它可憐,將它帶過來照顧的。

葉鵠看著鶴王,卻不理解鶴王為何要這麼做,老虎長大了之後,為了填飽肚子,難道不會反噬丹頂鶴一口嗎?疑惑的神情望向鶴王,但鶴王沒有任何反應,只是露出了高深莫測的表情,看著小老虎專注地清理自己的爪子。

    鶴王的用意沒過多久就有了證實的機會,只是葉鵠不知道而已。

時節已近寒露,長白山裡寒風肆虐,不久又要進入冰雪嚴霜的冬季了。長白山裡除了一些靠山吃飯的人,如獵戶、樵夫之類的人,還有少數像王雪雁那樣的藥師之外,葉鵠這種尋死的人不算,大概很少會有人進入長白山,更別說在這天氣開始寒冷的時後。而這天,就是有兩名黑衣勁裝的少年走進長白山。

這兩名少年清晨入山,在長白山區裡一直四處遊走,直到傍晚,似乎在尋找著什麼。

其中一名面帶傻氣的少年道:「師哥,我又累又餓,到底還要找到何時呀?」

另一名面色陰沉的少年答道:「別吵!打賭你也有一份,我們得趁師父這兩天上謝家作客,趕緊找到東西帶回去,不然就等著被師父剝皮。」

傻氣少年道:「還說呢!明明沒錢還硬要跟人家賭,睹輸還想賴帳,要不是人家好心放我們一馬,事情老早傳回師父那去了。」

陰沉少年道:「你還講!你覺得大老遠跑來這抓個猛獸回去,不用賠錢就比較好嗎?要不是我嘴快,說不定現在要抓的是東北虎,而不是一隻小小的鶴了!」

傻氣少年道:「這就是我們佔便宜了!我們好歹天天練功,抓個畜牲不算什麼,要是尋常人,怕不被那些猛獸咬死在山上了!真該好好感謝那個幫我們說情的莊家。」

陰沉少年皺眉道:「誰知道那個莊家在打什麼鬼主意。看來也像是個練家子,為什麼要我們上長白山來抓丹頂鶴呢?」

傻氣少年驚訝道:「他也是練武的?我怎麼看不出來?」

陰沉少年正在思考事情,不耐煩道:「誰曉得啦!你專心看看四處有沒有丹頂鶴好不好!」

身為師弟的傻氣少年只好乖乖閉上嘴,仔細注意四周有無丹頂鶴的蹤影。不知該說巧還是不巧,傻氣少年馬上注意到遠處樹林間,似乎有一隻小丹頂鶴的身影。

傻氣少年高興地大叫:「師哥,你看!」

陰沉少年見狀,連忙大叫:「快去抓住它!」隨即推著傻氣少年,施展輕功往不遠處的丹頂鶴撲去。

幼鶴小豬最近過得無聊透頂,因為葉鵠都去王雪雁家照顧那隻受傷的丹頂鶴,已有許久沒到沼澤去了。小豬心裡思念葉鵠的陪伴,於是偷偷趁著其他成鶴不注意的時後溜出山洞,一心想去找葉鵠玩,只是尚未離開山洞太遠,小豬便給這兩名少年發現了。驚慌失措的小豬大聲鳴叫,連忙轉身朝山洞又飛又跑地衝過去。

兩名少年是西域天山派的弟子,正隨師父來到東北地區拜訪這裡的武林世家。畢竟也是習武之人,輕功一施,奔跑的速度快過常人,眼見就要追上小豬,手一伸便可抓到小豬的頸子之際,兩人卻見小豬一頭鑽入草叢裡。

草叢後是山壁,兩人正覺奇怪,又見一頭小老虎從草叢裡越出來,兇狠地朝著他們咆哮。

東北虎據說是長白山區裡最兇猛的野獸,就算是身形壯碩的大漢在山裡遇上了東北虎,也不由得心驚膽顫。兩名少年乍見這隻小東北虎之際,也嚇了一跳,向後退了兩步。

傻氣少年畏懼地叫道:「老…老虎!」

陰沉少年鎮定道:「怕什麼!只是隻小虎而已。」

說完,將身上的佩劍抽了出來,小老虎一點也不畏懼,反而更惡狠狠地對著這兩人狂叫。

然後,傻氣少年以更顫抖的聲音道:「師哥,你…你看!」

陰沉少年再次向師弟指的方向望去,樹叢中隱隱可見一隻眼神猙獰的大老虎,正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們倆,只怕他們倆一對小老虎有什麼不良的舉動,這隻在一旁靜靜埋伏的大老虎就會躍出來,咬掉他們的頭來餵小老虎。

老虎的雙眼似在草叢裡閃爍著光芒,兩人互相看了一眼,腳步慢慢地開始向後退,然後飛也似的放足狂奔,逃離那隻沒有頸子以下部份的兇惡老虎。

兩人在山裡繞到天黑,決定找個地方休息一晚,明天再繼續想辦法抓個丹頂鶴回去還睹債。這時,兩人發現前方一點光亮,走近一看,是一間簡陋到不行的木屋子。雖然簡陋,但也比露宿荒野的好。

陰沉少年走上前敲敲門,喊道:「不好意思,我師兄弟倆在山裡迷了路,可不可以讓我們借宿一晚?」

葉鵠打開門,見是兩名配劍的少年,心裡暗跳了一下。葉鵠不曾想過這個問題,但他直覺就是不想再涉足江湖了,當初他會決定在長白山定居,也是因為這裡少有江湖人士出沒,沒人會發現他這個「前」第一劍客躲在這裡。葉鵠小心地看了看這兩人,再三確定這兩名少年他沒見過,這兩人也顯然不認得他,這才點點頭,說道:「我屋子裡傢俱不多,你們可能得在地上屈就一下。」

傻氣少年笑道:「有地方睡就行了,多謝你,大叔。」

葉鵠活到這麼大,每次別人稱呼他不是叫先生,就是叫公子大俠等,倒還沒人叫他大叔過。聽到這個尋常的稱呼也會落在自己身上,葉鵠覺得有趣地笑了出來。

迎了兩人進來,葉鵠招待他們在屋內唯一的兩張椅子坐下,因為沒錢買茶,葉鵠只能自水甕裡舀了兩杯水給他們,笑道:「不好意思,沒辦法拿些像樣東西出來,如果你們餓的話,我也只有麵餅和一些醃菜。」

陰沉少年道:「沒關係,我們只是在這暫待一晚,你不必招呼我們。」

傻氣少年道:「不過師哥,我們好像一天沒吃東西了。麵餅與醃菜聽起來好好吃的樣子。」

葉鵠笑道:「若不嫌棄就稍等一下。」說完,葉鵠轉身走入屋子角落,一個類似廚房的地方,將土瓶裡的醃菜與一旁堆在竹藍裡的大餅拿了出來。

傻氣少年道:「對了,我叫陳六師,他是我師哥,叫李星羽,大叔你呢?」

葉鵠順口道:「我叫葉…。」隨即想到這兩名少年既是武林中人,一定聽過自己的名字,於是臨時掰了一個假名,道:「葉…開來。」

陳六師道:「葉大叔你一個人住山裡嗎?做什麼營生呀?」

葉鵠道:「我算是獵戶吧!住在山裡比較方便些。」其實完全不是。想不到自己也有胡謅的本事,葉鵠暗自嘲諷自己,又道:「那你們呢?看樣子像是練武的,為什麼來長白山?」

陳六師道:「我跟師兄是西域天山派的弟子,因為師父要到東北來拜訪這裡的一個武林名家之類的,所以我們幾個師兄弟也都跟來了。會來長白山的原因就更離奇啦…」正要說明原因,陳六師卻被李星羽搶了話頭。

李星羽道:「其實也沒什麼啦!因為師母聽說長白山的紫貂毛皮柔軟舒適,光澤鮮麗,很希望這次師父來東北,能趁機帶一隻回去,我和師弟便自告奮勇來抓紫貂了。」

陳六師聽到這,不由得看了李星羽一眼,卻被李星羽反瞪回去,立刻不敢再說一個字。

葉鵠點點頭,道:「紫貂的毛皮的確是上等貨,毛色勻亮,摸起來綿柔舒適,但紫貂數量不多,滿難找到的,也許你們要上西部山區去找,可能比較容易。」

李星羽喜道:「太好了,幸好今天遇到專門的,不然我與師弟可能找個兩天也抓不到一隻。」

葉鵠看了看桌上的大餅及醃菜,在閒聊中已被師兄弟倆吃食殆盡,於是道:「既是如此,那就早點休息吧!你們明日可能得在山裡忙上一整天呢。」

由於葉鵠的床只容得下一個大男人,來借宿的李星羽與陳六師兩人乾脆睡在地上,也省了爭誰去睡床的問題。葉鵠在木櫃裡翻出一些棉襖等冬季衣物充當被子,這時,幫忙一起搬到地上的陳六師看到櫃子上頭散放的一些圖畫。

陳六師拿起一張看了看,驚訝道:「這…這是仙鶴嗎?這些是大叔你畫的?」

葉鵠靦腆道:「嗯,閒來無事隨便畫畫的。」

李星羽這時也靠過來看,說道:「畫得可真像,葉大叔你見過這種鶴嗎?」

葉鵠點頭道:「要不然我可畫不出這麼栩栩如生的圖呢。」

李星羽雙眼發光,問道:「鶴在那裡?我們可以去看看嗎?」

葉鵠一愣,鶴王的沼澤除了他從沒其他人進去過,可能是丹頂鶴不喜歡與人相處,他自己是在意外中闖進去,半強迫地就此黏在那,是例外中的例外,因此為難地笑道:「不好意思,那個地方不是我的,我不能帶你們去。」

李星羽眼神一暗,臉上卻還是笑道:「那就算了,我們還是先把事情辦完要緊。」

為什麼李星羽和陳六師對丹頂鶴這麼有興趣?為什麼葉鵠一句話就讓他們放棄了?這些在老江湖眼裡都是值得懷疑的事,但葉鵠似乎以不當自己是江湖人,不只不練功,連這些事都懶得深思,將油燈吹熄,便上床睡覺了。

伴隨著貓頭鷹的咕咕聲,夜色越濃,月光透過窗戶照在屋裡三人的臉上,葉鵠與李星羽師兄弟皆已躺平,看似沉睡,其實各懷心事,還清醒著。

自李星羽和陳六師兩人出現後,葉鵠就不由自主的浮燥起來。方才與兩人談話時還不覺得,現在一人躺在床上,情緒漸漸明顯。葉鵠的腦子思緒紛雜,一下子想起自己剛入江湖時的模樣;一下子又回憶起在長白山老樹下練劍的情景,那時他心無雜念,一心沉浸在武藝的世界中,日子過得辛苦卻也充實;然後葉鵠又想起自己大敗黑龍幫幫主樂雄才的血雲大法時,那股意氣風發、功成名就的感動。樂雄才的血雲大法確實棘手,之前已有許多武林高手喪命在他手裡,但葉鵠與他纏鬥許久,終於還是仗著自己劍法的純熟精妙而殺了這武林一大惡人,這也算是自己辛苦練劍多年,終於有了回報;忽然,葉鵠又想起師父臨終前,他對師父許下的承諾:

「我一定會將本門劍法揚名天下,讓每個人都知道天下間還有本門這種劍法,師父你放心吧!」

看到兩名借宿少年身上的佩劍,握劍的手法,走路的身形,葉鵠很想告訴他們,自己在他們這種年紀時,武功不知高出他們幾倍。但這些已變成當年勇,現在,他只是一個右手不能挑,右肩不能扛,甚至連真實姓名也不敢透露的半殘廢獵人罷了。

至於李星羽和陳六師師兄弟倆,躺在地上相互瞪眼,顯而易見,兩人心裡都在打葉鵠畫中鶴的主意。

為防被葉鵠聽見,李星羽沒有發出一點聲音,只用嘴型跟手勢向陳六師示意道:「明天,用劍威脅葉大叔帶我們去找鶴!」

陳六師搖搖頭,道:「大叔待我們這麼好,用武力逼迫他不好吧!」

李星羽怒道:「難不成你要在山裡慢慢晃著尋找?時間已快不夠了,只是要葉大叔帶我們去找丹頂鶴,我們又不會殺他。」

陳六師道:「但人家讓我們住一晚,一早醒來就要被我們威脅,這樣不好意思啦!」

李星羽咬牙道:「那你說怎麼辦?」

陳六師道:「我們偷偷跟在葉大叔後面,只要他去畫丹頂鶴的地方,我們不就知道丹頂鶴在那了!」

李星羽想了想,終於點點頭表示同意。

夜色越濃,三人各懷著心事,沉沉入睡。

第二天清晨,李星羽和陳六師兩人早早告別葉鵠,等走離葉鵠的屋子後,又偷偷從後面繞回屋子前,兩人分別躲在樹後等著。

不久,卻赫然發現一隻巨大的丹頂鶴從天而降,落在葉鵠家門前,接著,葉鵠背著弓箭,腰上插了柄斧頭,開門出來,向丹頂鶴抱了抱拳,一人一鶴竟這樣一起走了出去。

李星羽和陳六師驚訝得說不出話來,互望了一眼後,連忙跟了上去。只見一路上,葉鵠似乎心情很好,不停地向鶴王說話,鶴王偶爾點頭回應。陳六師越看越覺好笑,甚至差點笑出聲來,他可是第一次看到有人跟一隻畜牲說話,簡直就像白癡才會做的事。但李星羽卻是越看越詭異,他注意到鶴王點頭回應的時後都是有意義的,就像是真聽得懂人話似的,而且每當他們不小心跟太近的時後,那隻丹頂鶴都會有意無意的回頭望向他們的方向,令李星羽更加小心自己與師弟的步伐。

一路跟到一間比葉鵠的好上十倍的房子前,李星羽與陳六師見到葉鵠向一名自主屋內走出來的婦女打招呼。婦女背了個竹簍,包著頭巾,手裡拿了把小鋤頭,向葉鵠說了幾句話後便出門了。接著,葉鵠將隔壁柴房的門打開,一人一鶴神色自若地走了進去。

李星羽和陳六師再次互望了一眼,提氣靜聲走至窗戶外往裡看,屋子裡是標準的農家柴房,堆滿木頭、竹簍、瓦盆等日用物,但在角落裡,地上鋪滿了稻草,一隻丹頂鶴赫然臥坐其上,見到葉鵠和鶴王後還高興地叫了一聲。

葉鵠走進紅星身旁,小心仔細地看了一下先前受傷癒合的地方,轉頭向鶴王道:「羽毛已長得差不多了,鶴兄,麻煩你叫紅星試著飛飛看吧!」

便聽兩隻丹頂鶴喉嚨裡不時發出低吟,似在相互對話,接著,紅星自稻草堆裡站了起來,張開翅膀振動拍打了幾下。

葉鵠見其腳爪似乎離地了一下子,但馬上又落回稻草上,只好搖搖頭,道:「看來羽毛還沒長硬,紅星你就再多待幾天吧!」

窗外的李星羽和陳六師蹲低身子,互相望了一眼,兩人俱是滿臉的驚疑。

    陳六師道:「師哥!我有沒有看錯?那隻鶴好像聽得懂人話耶!」

    李星羽小聲道:「人家都說深山裡住有仙人靈獸,我想那隻鶴說不定就是仙人養的,葉開來又恰巧認識了。」

    陳六師遲疑道:「那…師哥,我們還要抓丹頂鶴嗎?」

    李星羽小聲罵道:「笨!不要抓那隻仙鶴不就得了?聽得懂人話的才是仙鶴,我們只要抓那隻躺稻草堆上的就好了。」

    雖然李星羽有盡量縮小音量,但葉鵠縱使放下武功許久,卻也不是個聾子,在發現到鶴王神情微變之後,他也聽到這師兄弟倆的談話了。葉鵠衝出柴房,當場逮到李星羽和陳六師倆躲在窗下。

    李星羽及陳六師連忙跳起,李星羽更是拔出了劍,擺好架式。

    葉鵠驚訝道:「你們,怎麼會來這裡?」

    李星羽冷笑道:「其實我們來長白山,是為了抓丹頂鶴。」

    葉鵠疑惑道:「為什麼?」

    陳六師低頭道:「因為我們欠了一堆賭債,賭坊的莊家說只要抓隻丹頂鶴,就可以一筆勾消。」

    葉鵠皺眉道:「丹頂鶴?他要丹頂鶴做什麼用?」

    陳六師道:「對呀!師哥,我也想過這個問題,他又沒要當仙人,要丹頂鶴回去幹什麼?」

    李星羽道:「嗯,聽說江湖上有種無藥可解的劇毒名叫鶴頂紅,就是用丹頂鶴頭上那塊紅囊做原料製成的,那個莊家或許是想配毒藥吧。」

    一想到丹頂鶴頭上的紅囊被人砍下,血流如注的模樣,葉鵠心一驚,趕緊道:「胡說八道!你們快下山找份工作,賺夠了錢再還那位莊家吧。」

    陳六師道:「那要花多少時間?不行不行!會被師父發現的。」

    葉鵠心裡暗嘆,學武之人還跑去賭錢,本就是你們不對,敢做竟不敢當,現在的年輕人真是的。

    李星羽道:「怎麼還賭債是我們的事,總之,裡頭那隻丹頂鶴我們要定了!」

    眼見事情似乎只能往一個方向走去,葉鵠慢慢抽出腰帶裡的斧頭,心裡也下了個決定。鶴王是他的恩人,也是他的朋友,他絕不讓鶴王的丹頂鶴發生一絲一毫危險。

    李星羽轉頭向陳六師叫道:「師弟,還不拔劍!」

    陳六師這才慢吞吞地將佩劍拔出來,也擺好天山劍法的起手式,葉鵠一見他的架勢出來,便曉得這師弟的劍法比師哥還好。若在以前,他連放都不放在眼裡,但現在他右手已廢,勉勉強強拿起斧頭還可以,卻不知能支撐到何時。

    李星羽先行發招,葉鵠右手努力掄起斧頭迎上去,短兵相交的那一瞬間,葉鵠右手已痠軟,斧頭登時掉落在地。李星羽似是吃了一驚,沒料到葉鵠的右手這麼無力。葉鵠趁機矮身,左手撈起斧頭,往後退了幾步,依然守在柴房外,不讓人進去,也不讓鶴王出來。李星羽皺了皺眉頭,劍鋒一轉,又攻了過去。葉鵠沒了武功,只能盡量閃躲,沒幾招過去,身上已傷痕累累。這次對付的可不是沒腦袋的猛獸,而是練過武的小人,雖然只是小腳色,但對現在的他而言也是一名大敵。幸好陳六師只是提著劍在外掠陣,不然葉鵠現在可能已倒地不起。

    其實李星羽的一招一式,葉鵠都看得非常清楚,也了解劍法的弱點在那,只是右手沒內力,左手不靈活,試著反擊的結果,往往不是準頭不對,便是動作太慢,李星羽已變招將劍鋒送至葉鵠身上。

    葉鵠滿臉悲恨,知道要做什麼卻無法辦到,曾幾何時,神劍葉鵠竟落得如此沒用。葉鵠死命撐著,只要他一倒下,屋裡的鶴王與紅星就有危險,這更令他心急如焚,怨恨自己的無能,痛恨這一切發生的事。身上傷口的痛已和他心裡的痛結合在一起,痛入骨髓也痛徹心扉。腦袋很清楚要幹什麼,身體卻不由自主,葉鵠從來也不曉得,原來無力感是這樣滋味,原來不甘心是這種感覺。

    又一招,李星羽側身拍掉葉鵠的斧頭,長劍自腋下刺出,穿過葉鵠肩膀。

    葉鵠大叫了一聲,坐倒在牆邊。

肩膀的血很快速的染紅衣衫,這一劍似乎切斷了什麼,葉鵠感覺到自己整隻右手毫無知覺,只剩下肩膀傷處灼熱難當的疼痛。

他抬頭看了看李星羽斜舉的劍尖。

生平第一次,希望自己擁有勝過別人的力量,不是為了名聲,不是為了地位,只是為了保護自己想要保護的東西而已。

如果一切能夠重來……

    當劍尖揮下來的同時,葉鵠亦閉上了眼,不知是淚水或是汗水滴落臉龐。

    「噹」的一聲劍鳴,響徹雲霄。

    葉鵠張開眼睛,首先看到的是一柄他再熟悉不過的劍,橫亙在他面前,恰巧擋住了李星羽急揮而下的劍尖。一名身著樸素黑衣,腰帶上還帶著一柄劍的青年擋在李星羽和葉鵠之間,誰都沒瞧清他是如何出現的,李星羽和陳六師滿臉驚訝,葉鵠臉上的驚訝中更帶著一絲尷尬。

    李星羽收回劍尖,護住自己胸膛,問道:「你是誰?」

    黑衣青年將左手二指,輕靠在長劍下緣,冷冷道:「裴鴻。」

    李星羽與陳六師愣了一下,似乎對這名字不熟悉,但隨即陳六師滿臉驚懼地大喊:「師哥,他…他就是江湖第一劍客,『鬼爪』裴鴻!你看他那個招牌架式!」

    李星羽一聽,也吃驚道:「什麼?『鬼爪』裴鴻!」在這種深山裡遇到武林第一高手,這可是萬中無一的巧遇,於是,李星羽臉色一變,冷笑道:「他說他是誰,你就信了嗎?裴鴻怎麼可能會來這裡?鬼爪術的架勢誰都會擺,是不是真的有用,那可要試一試才知道!」

    李星羽帶著初生之犢的氣勢,一招便攻向裴鴻的門面。葉鵠聽見裴鴻冷哼了一聲,左手一揮,似要抓住李星羽的脈門,李星羽迴劍轉攻裴鴻的左手,而就在這招式變換之間,裴鴻右手的劍已飛快刺向李星羽的胸口。

    又是一聲響亮的刀劍交擊,是陳六師在間不容髮之際拉開他師兄,用劍擋住了裴鴻的招式。

    裴鴻看向陳六師,道:「劍法不錯,但還贏不了我。」

    鬼爪又出,伴著右手劍的攻勢,精練神妙,陳六師能接得下一兩招,已屬不易,若不是裴鴻並不想取他性命,陳六師那能撐到現在。

    好不容易被師弟救了一命的李星羽卻還不死心,覷著空檔繞過裴鴻,依然想要進柴房抓紅星。葉鵠倒在門邊,見狀忍住肩膀的傷痛,拚死抱住了李星羽的腳。李星羽怒極,一掌正待揮下。

    裴鴻就像是背後生了隻眼睛,也不知用了什麼手法,左手先一個拐子過去,打碎了陳六師的鼻樑,右手劍脫手而出,直直插在李星羽胸口,李星羽嘴裡的驚呼尚未發出,雙眼圓凸,要打向葉鵠的那一掌當然也揮不下去了。

    裴鴻對著捧著鼻樑哀嚎的陳六師道:「回去告訴盧岡,他的不肖弟子已無緣再見。若要報仇,隨時奉陪。」

    盧岡正是天山派掌門人,也是陳六師的師父,換句話說,裴鴻早已看出他們的劍法門派。

    陳六師也不是笨蛋,知道裴鴻願饒他一命,於是點點頭,看了李星羽一眼,急忙逃下山去。

    葉鵠努力爬起身,看著那柄劍,心中百感交集。忽然想起了丹頂鶴,葉鵠連忙轉頭望向門內,只見鶴王與紅星都好好地待在房裡,鶴王甚至還很鎮定地站在那,看著葉鵠,似乎對一切發生的事既不緊張也不擔心。葉鵠向他點了點頭,又慢慢回過身來,好不容易才看向裴鴻的臉。

    裴鴻走過來,拔出在李星羽身上的劍,用讚賞的目光瞧著那把劍,不發一語。

    葉鵠等了許久,見裴鴻似乎沒有開口的意思,只好鼓起勇氣,聲音沙啞地道:「多謝。」

    裴鴻依然沉默,葉鵠垂下頭低聲道:「你來長白山做什麼?來看被你打敗的對手,現在過的是怎麼悲慘的生活嗎?」

    裴鴻瞪了他一眼,終於開口說道:「這一年來,江湖上盛傳,神劍葉鵠在洛陽一戰已死於我的劍下。」

    葉鵠呆了一下,苦笑道:「從某方面來說,我的確是死於你的劍下。」

    裴鴻厲聲道:「我只是斷了你的手脈,可沒斷了你的生路。」頓了一頓,又道:「可你偏偏自此又從江湖上消失無蹤。我不相信你已死,找遍了你所有的朋友問你的消息,最後才知道,原來黃一龍曾派丐幫弟子跟著你,直到山海關一帶才被你甩了開來。」

    現在換葉鵠低頭不語了,裴鴻看著他,續道:「我追著來到關外,找遍了大半個東北,卻都沒有你的蹤跡,最後終於找來長白山,本沒想到會在這找到你,結果卻看到了一個令我震驚的東西。你猜我看到什麼?你竟將你用了幾十年的佩劍隨意丟在一顆樹下,還留什麼『任君取用』這等意志消沉懦弱膽小的話!」

    裴鴻的語氣充滿怒意,葉鵠的身子則輕輕顫抖著,低聲道:「那不是隨便的一顆樹,那是我師父埋骨的地方。」

    裴鴻停了一會,冷冷道:「所以,你將佩劍丟在那裡,是為了將一身功夫還給師門囉!」

    葉鵠嘆道:「裴鴻呀裴鴻,你果然是最了解我的人。」

    裴鴻道:「但我還是看錯了你,一隻手對你而言根本不算什麼,以你的聰明才智,你大可重新振作,東山再起來找我報仇,但結果呢?你像隻喪家犬似的夾著尾巴逃到這裡來,以為躲得離中原遠遠的就可忘掉一切,最後竟連那種小混混也對付不了,你太令我失望了!」

    裴鴻的話像一根根銳不可擋的箭,刺在葉鵠的心上。沒錯!他懦弱膽小,他怕自己就算重新再來,也無法達到之前的水準,所以他乾脆讓自己成為一無事處,什麼也不行的垃圾。因為沒勇氣去嘗試,所以落個今日這般地步:想要親手保護一些東西也辦不到;被打敗自己的人責罵,卻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。

    裴鴻恨道:「我一直期望你能和我一起體會武道的奧妙與樂趣,看來是我自作多情。」裴鴻又看了一眼手上的劍,接著丟在葉鵠的面前,道:「這是柄好劍,可惜沒有遇到好主人。」

    裴鴻不再看葉鵠一眼,就當世上再也無這個人,轉身走下山去。

    葉鵠抓緊那柄跟著他,走過許多風風雨雨的寶劍,所有憤恨、不甘、愧疚的情緒滿溢出來,最後,化成一滴滴的淚珠,綿延不絕地滲入土裡。

  

    等到王雪雁回來,看到的就是這付情景:葉鵠拿著不知那裡冒出來的長劍,身上滿是血漬,雙眼通紅,神情呆滯地坐在柴房前。問他什麼也不回答,就好像當初救回葉鵠後的那付死模樣。但,卻好像又有點不同。

    王雪雁完全不懂到底發生了什麼事。

arrow
arrow
    全站熱搜

    春花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1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