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─送述古

回首亂山橫。不見居人只見城。誰似臨平山上塔,亭亭。迎客西來送客行。 歸路晚風清,一枕初寒夢不成。今夜殘燈斜照處,熒熒。秋雨晴時淚不晴。



─和楊元素

涼簟碧紗櫥。一枕清風晝睡餘。睡聽晚衙無箇事,徐徐。讀盡床頭幾卷書。 搔首賦歸歟。自覺功名懶更疏。若問使君才與氣,何如。占得人間一味愚。



選自東坡樂府編年箋注
作者/蘇軾


天陰。正似陳永華的心情,沉重且抑鬱。

他身後亂山橫亙,層層疊疊,零亂無章,恰呼應他的心情般複雜,失望、怨恨、不甘、淒苦,百種情緒全雜呈在他心頭,亂得無以復加。

以陳永華的眼力,還能清楚地看到遠方來時路上的杭州城。繁華似錦的杭州對他而言,只是另一個失意地。在他努力了大半輩子之後,仍以失敗收場,這塊人人想望的地方對他而言,已不再具有任何意義。

但顯然還是有人不這麼認為。陳永華聽到路旁樹林裡傳來數個輕微的呼吸聲,想必是那些自詡正道的武林人士怕他反悔,不肯離去,因此特來監視。陳永華眼光精準地望向隱身在樹後的人,只見那人一驚,連忙縮回身子。

陳永華大大「哼」了一聲,轉身繼續朝前走去。

天空越來越陰,雲重重地壓在頭頂,不一會便下起雨來。

陳永華找了個破廟暫居一夜。在進廟前還能感覺到那些監視他的人,但現在已完全沒了蹤跡。陳永華不認為他們會這麼輕易便放過他,但他也沒有興趣去管在這大雨的當下,那些人到底去了那裡。他在廟裡升了一小堆火,靠著火源,倒地而睡。

夢中,他見到了幫主提拔他從侍衛升為副幫主的情景,也見到了數十個幫派結為同盟攻入總舵時後的事,然後是他領著殘餘的幫眾到杭州,與邵碧山你來我往的攻防戰,還有在臨平山上的殊死決鬥,敗在邵碧山的那最後一劍。

然後陳永華便驚醒了,再也睡不下去。

火堆只剩下一丁點微光,再也擋不住屋外的寒氣。陳永華坐在廟門旁,雖然夜色讓他什麼都看不見,但他仍望著杭州的方向,不願閉眼,沒有其他動作,直到天明。





當太陽自城東照入杭州內,陳永華的目光似乎化成一陣清風,徐徐吹進城內一處大宅的寢房中,輕輕播開床紗,撫過邵碧山的臉龐。

窗外傳來微微的花香,令不願睜開眼睛的邵碧山露出一絲微笑。昨夜大雨時的寒氣已消逝無蹤,足見今日應是個大晴的好天氣,再加上鳥兒的輕亮鳴聲,令邵碧山的心晴大好。

他懶懶地睜開眼,看見窗外蔚藍的天色,印證他張眼前的猜測。他一點也不想動,但既然被吵醒了,就再也睡不著。邵碧山隨手自枕頭旁拿了一本書來,稍微坐起身子,便靠著床欄,就著窗外大好的日光讀了起來。

不知看了多久,耳裡傳來門外輕微的叫喚聲。邵碧山不想開口,但一會兒,門悄悄地打開了,邵碧山抬眼望去,來人是他的隨身侍從楊萬。

「盟主,原來你醒啦!」

邵碧山懶懶應了聲:「嗯。」

「盟主,日上三竿啦!外頭有很多人等著和您議事呢。」

邵碧山繼續看著自己的書,連應都不想應了。

「盟主,你要不要快起來更衣梳洗一下?我來幫你。」

楊萬口裡透露著著急的高音調,想必是被外頭那些人給逼急了。邵碧山暗暗嘆了口氣,起身讓楊萬幫忙更衣。等到終於梳洗整理好之後,楊萬又問道:

「盟主要不要用點早飯?我馬上叫人送過來。」

邵碧山道:「不是有很多人等著見我嗎?你直接送碗清粥到議事堂來,嗯…在多拿個饅頭或包子好了。」

楊萬領命飛奔而去,邵碧山則慢條斯理地緩緩走向議事堂。一進議事堂,十來位在武林中佔有一席之地的人皆停下交談聲,見他走進來後,紛紛向他湧來。等到他在大位上坐好之後,這些人也都搶好了位子,準備開口說話。

「邵盟主,黑龍幫餘孽在古口關外尚有一基地,不知盟主有何打算?」

「下月初七乃慕容世家的掌門壽宴,再下特來邀請邵盟主赴宴!」

「聽說是盟主作主將黑龍幫的藏寶圖毀去,此藏寶圖的內容拿來用在武林正道上,不知有多大助益,盟主為何要下此決定?」

「邵盟主年紀輕輕便領導武林同道,剪除黑龍邪幫,實乃人中龍鳳,不知可有婚配?」

「盟主,粥和饅頭來了!」

「盟主可真悠閒,黑龍幫餘孽尚離城不遠,盟主便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來,是不是擔不起盟主的重任?」

這許多人,許多話,不分先後一起講了出來,聲音嗡嗡地震動了整個廳堂,反讓人聽不清楚到底誰在說什麼。但只有最後一句話清楚地傳進在場每個人的耳裡,是武林聯盟的副盟主東方德說的。

邵碧山接過一旁楊萬拿來的清粥,淺淺喝了一口,便道:「莫非東方大哥對小弟有何意見?」

東方德道:「陳永華昨夜留宿城外玄女廟中,離城尚未五十里。難到盟主不擔心這又是陳永華的拖延之計?黑龍幫尚有餘黨在各處流竄,這些人一日不除,武林中人一日不得安寢,卻沒想到盟主竟還晏起。若是覺得累了,這統領武林眾多幫派的盟主之位,讓給有德之人不也甚好?」

聽到東方德這番話,在場的連大氣也不敢喘一聲,只緊張地看邵碧山作何反應。其實也不難理解東方德的心態,他十幾歲開始闖盪江湖,在武林中經歷諸多大風大浪,有能力,也有人望,如今他年已六十,再不做一番大事業,只怕再也沒有機會了。認誰看到他眼中閃爍的權欲,都不會認為他甘願當一個二十幾歲小伙子的副手。

眾人屏息等待邵碧山的回答,此時另有一人自門外走進來,抱拳向邵碧山示意,面露猶豫之色。

東方德見到這人,問道:「你不是去監視陳永華的動向,怎麼了?」

「陳永華在玄女廟呆了一夜,今早已往北方離開了。在下認為,應該沒有在盯著他的必要。」

東方德微怒道:「什麼沒有必要,這人鬼計百出,沒人看著他就不曉得他又會耍什麼花樣。」

「可是…」

邵碧山看了他一眼,只說了字:「說。」

「陳永華丑時左右醒了之後,就一直坐在廟門口,望著城內的方向,直到天明。在他起身離開之前,我…」

「我看到他哭了。」

眾人聽到這話,俱都默不作聲,每人都在心裡猜想著陳永華的心情。

邵碧山慢條斯理地將手上的清粥喝完,眼底閃現一絲精光,笑道:「東方大哥方才說的沒錯,小弟武藝既不是頂尖,腦袋也沒別人聰明,坐在這大位上許久,已是對盟主一職的不尊敬。我看,這盟主一職,你們再找人當吧!」

說完馬上起身,揣了尚未吃完的饅頭,招呼了楊萬,便往大門走去。

變化過劇,還等著與盟主商量事情的眾人皆來不及反應,只聽得邵碧山口中傳來吟唱:「歸去來兮,田園將蕪胡不歸?既自以心為形役,奚惆悵而獨悲。悟已往之不見,知來者之可追…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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