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花閣

─超然臺作

春未老，風細柳斜斜。試上超然臺上看。半壕春水一城花，煙雨暗千家。 寒食後，酒醒卻咨嗟。休對故人思故國。且將新火試新茶，詩酒趁年華。

      立春、驚蟄、清明、小暑、芒種、冬至…一年二十四個節氣，自古劍梁離開家鄉，開始遊走四方起，已不知流逝了多少個循環。如今，天氣乍暖還寒，天上雲霧飄渺，終日細雨不綴，顯是又到了清明前後。

      只要到了節日附近，古劍梁的心情從沒好過。先不說除夕元宵這等家人團聚的大節，清明祭祖、端午驅邪、七夕求愛、重陽登高、冬至拜歲等，諸多活動裡皆飽含了他與家人的回憶。對家破人亡、不得不遠走他鄉的古劍梁而言，每一個節日都是錐心刺骨的痛。

      在細雨中走了一天路的古劍梁全身都淋濕了。原本想找間飯館吃點熱食，但在遍尋不著下才知今天是寒食，禁火的最後一日，明天就是清明了。想到又一年無法幫自己的家人上香，古劍梁心情更惡劣。買了一壺酒，連店也不投，在城北處找了個樓臺，便摸上去待了一夜。

      半夢半醒間，古劍梁只覺得自己腦袋發脹，身體發熱，不知是因為醉酒還是受了風寒。雖說古劍梁練過功，身體比一般人強健些，但在內寒外冷的狀態下，說不定生病也不再是那麼難的事。忽然，一股茶香傳進古劍梁的鼻子裡，他倏地睜開眼睛。

      只見天已大亮，不知何時臺裡坐了另一位老人，升起了爐火正在燒水。

      老人朝著古劍梁笑道：「吵醒你了嗎？真是對不住。看來公子似乎在這待了一晚，夜裡風涼，公子可要小心生病了。」

      古劍梁不知是自己心神不寧還是這老人功力深厚，竟可在自己毫無察覺之下，來到他身旁甚且煮茶，但看老人似乎並無惡意，古劍梁放鬆警戒，向老人點頭苦笑道：「是我失禮了。」

      伸了個懶腰，古劍梁看向臺外風光。

      天上雲霧仍厚，雨絲綿綿不斷，如簾幕般罩住整座城。南邊的馬耳、常山在煙雨中若近若遠，彷如世外；西方可見穆陵關聳立山頭，似城牆般堅固傲然，不移不屈；護城河邊植滿柳樹春花，隨清風搖逸，帶來一些妍麗，在這些微昏暗的天色裡，顯得特別亮眼；三五成群的人提著鮮花素果往城外去，或自廟裡出來，小孩在一旁嘻鬧，大人則面帶微笑地相互閒聊。古劍梁眼裡看著這副景色，手不由得撫上雙眼，似乎想揉散隱約發疼的眉心。

      「公子要不要喝杯茶，去去寒氣與酒意？」

      古劍梁轉身，只見老人已泡好了一壺茶，正將茶水注滿第二個杯子。茶色青碧，冒著熱氣，冉冉飄散至空中，充滿著淡雅的香氣。似是好茶。

      古劍梁走到老人面前，道：「如此便叨擾了。」捧起面前的杯子，吸了一口。茶濃而不澀，一入喉立即覺得神清氣爽。

      「這火是今年的新火，茶則是初春摘下來的新茶，喝了這一杯，象徵新的開始、新的氣象。過去的讓他過去，未來的事便要從現在開始把握。」

      古劍梁放下茶杯，道：「老丈的話似乎頗有深意。」

      老人笑道：「年紀大了，看的事情也多了。這諸城縣地向來貧瘠，只能種些桑麻，牲畜不多，交通不便，工藝不發達，更沒有文人雅士。大家生活貧困慣了，吃不必山珍海味，糙米一樣能飽，穿不用綾羅綢緞，粗麻一樣能暖。沒有了物質的欲望，很多事便看的開了。」

      老人邊說邊幫古劍梁添茶，又自一旁的簍子裡搬出一些小點心，招呼著古劍梁享用。

      「像這座臺子，還是本地唯一一位待過的大文豪蘇東坡蓋的，取名超然臺。超然，超然，無所往而不樂者，蓋遊於物之外也。沒法要求的便放寬心去接受，很多事，心境不同了，感覺便不同了。」

      古劍梁細細品味著老人泡的茶，心裡也在細細思量老人的一番話。良久，古劍梁微笑道：「再下古劍梁，敢問老丈高姓大名？」

      「行將就木之人，名字已無所謂了。再喝一壺吧？」老人拿起茶壺問道。

      「有何不可。」

      老人將壺裡的茶葉取出，又捏了些新茶進去，接著拿起爐火上正沸著的水，小心地倒進壺內。古劍梁靜靜看著老人泡茶，心情忽然輕鬆許多。

      臺外，一線陽光正破雲而出，照往生機無限的大地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