─平山堂

三過平山堂下,半生彈指聲中。十年不見老仙翁,壁上龍蛇飛動。 欲弔文章太守,仍歌楊柳春風。休言萬事轉頭空,未轉頭時是夢。

作者/蘇軾
摘自/東坡樂府編年箋注




      樓文俊快步走過城西一座宅院。

      宅院門庭老舊,外牆斑駁,小徑上的清風帶起鋪了滿地的金黃落葉,飄飄吹進幽暗的宅院,裡頭毫無人跡,看似已荒廢許久。

      樓文俊心想道:「下次走投無路時,倒可以進來躲一躲。」

      忽然,牆內傳出一陣奇怪的聲響,樓文俊駐足聽了許久,終於聽出那是手指互彈的聲音。心下惋惜,又覺奇怪,但樓文俊尚有急事,便將這事拋在腦後,續往前趕路去了。

      之後第二次經過這宅院,樓文俊也同樣聽到彈指聲。到了第三次,樓文俊終於忍不住好奇心,趁著時近傍晚,路上已無行人,雙腳一踢,飛身摸上牆頭,便躲在屋簷邊,探頭向宅院裡望去。

      樓文俊所處牆頭,正對著宅院裡的庭園。園裡花木扶疏,顯見屋主的氣派與富貴,但地上的落葉不比牆外少,屋主的氣派富貴看來都已是過去的事了。但這不重要,重要的是園裡看不見絲毫人影,方才那彈指聲不知從何而出。樓文俊正打算躍下牆頭,深入宅院裡去尋,此時卻見庭園另一邊的牆壁上現出一黑影,線狀,快速地扭動著身軀,時而消失,時而出現,似是要脫牆而出,朝樓文俊的脖子捲來。

      樓文俊嚇了一跳,基於坐賊心虛的道理,急忙轉身躍下牆頭,施展輕功,遠離這座宅院。

      隔日,樓文俊心神稍定,開始在街上打聽這宅院的消息。一名老人告訴他,這宅院是先帝時代的大學士歐陽修的府邸,歐陽修晚年隱居在此,子孫逐漸離散,門庭冷落,歐陽修也越來越少在人前出現,距今已十年沒人見過他,應該是去世了。

      老人對人事滄桑、不甚唏噓的感嘆並沒有獲得樓文俊多大的贊同。他當然知道文壇領頭人物歐陽修,自他退隱江湖後,朝中便沒有人知道他的去向,但也沒聽聞他的死訊,就這麼神秘地消失在俗世裡,令人不由得感到好奇。

      歐陽修是真死了?還是還活著?是過著淒涼的晚年生活?還是另有一番人所不知的經歷?

      樓文俊生性樂觀,行事積極,最大的缺點是好奇心過勝而且不易服輸。經過昨日的驚嚇與今天的尋訪,樓文俊不查清楚那彈指聲為何不甘心,於是,在街上隨便買了燒雞烈酒、香燭金紙後,來到宅院的牆邊,覷了個沒人的時後,雙腳一蹬,又翻牆進到宅院裡。

      樓文俊大大方方如入自家後院般將手上的東西都拿到庭園裡,找了個較大的空地,用腳將地上的落葉稍微清除,便將帶來的東西一一擺出來。拿著香燭,對著庭園後的主屋拜了拜,煞有其事地做足了祭拜的工夫,然後便耐心等候。等了一些時後,四周毫無動靜,沒有鬼,也沒有人,昨日見的到黑影更是毫無影蹤。樓文俊想了想,或許歐陽修不喜歡燒雞和烈酒,他最愛的還是風花雪月,那便來詠詞一首:

庭院深深深幾許?楊柳堆煙,簾幕無重數。玉勒雕鞍遊冶處,樓高不見章台路。 雨橫風狂三月暮,門掩黃昏,無計留春住。淚眼問花花不語,亂紅飛過秋千去。

      歌罷,樓文俊忽覺脖子一冷,轉頭望去,身後卻沒有任何人。

      樓文俊心想道:「可不要真的把牛鬼蛇神給惹出來。」

      此時,又覺有人在身後朝他脖子呼了一口氣。樓文俊火速轉身,卻見身後空空如也,只有庭園裡的樹木花草迎著夕陽微風,輕輕遙逸。樓文俊全身肌肉僵硬,心臟忍不住劇烈跳動起來,但隨即查覺方才那口氣是有溫度的,心又漸漸平靜下來。

      一會兒毫無動靜,樓文俊閉上眼,暗暗運起內力,仔細感覺四周變化,打算一有動靜馬上應變。接著,樓文俊感覺身旁有氣息移動,連忙張眼轉身,沒見到任何人。下一刻,樓文俊又感覺到身後有人,揮手向身後抓去,同時右腳後踢,順勢將身子轉向後方,依然不見人影。

      樓文俊這下萬分肯定有人在耍著他玩,趁著身後氣息再現,忽然施展輕功,往前飛奔,只覺身後那人亦步亦趨地緊跟在他身後,不管他快速轉折,在空中迴旋,突然停止,都無法見到那人一片衣袖。

      樓文俊停在他買來的燒雞烈酒旁,心下駭然,此人如果真是人的話,輕功不知多高,內力不知多深厚,或許連教他武功的啟蒙師父都比不上。

      樓文俊嘆道:「前輩武功高強,晚輩佩服。若是晚輩有何打擾之處,請前輩隨意發落吧!」他知道自己隨便闖進來,一定礙了人家的眼,理虧的是自己,求饒大概也沒啥用,不如認命一點!

      卻聽背後一蒼老聲音笑道:「你倒是爽快!這許多年來,進來的人不是被嚇得求饒命,便是死活要見老夫一面,倒沒有人像你一般,懂得先賠罪。」

      樓文俊強忍著回過頭去的衝動,笑道:「晚輩從小家教嚴厲,隨意跑進別人家裡,當然是晚輩不對。」

      蒼老聲音道:「你叫什麼名字?來這裡幹嘛?」

      樓文俊道:「晚輩樓文俊,擅自跑進來是想知道前些日子聽到的彈指聲是什麼。」

      蒼老聲音略帶驚訝,道:「樓文俊?你是樓異的孫子?」

      樓文俊微一愣,接著道:「是,歐陽世伯見過祖父?」樓異乃當朝大臣,曾任遷度支員外郎、吏部右司員外郎、左司郎中、太府鴻臚卿、直龍圖閣大學士等職,在朝中呼風喚雨,一般人見到他多尊稱為樓大人,只有同為大學士的歐陽修會直呼他姓名。樓文俊由此肯定這人必定是歐陽修。

      歐陽修道:「反應不錯,根基也好,老夫正愁一身功夫沒有傳人,你若想知道那彈指聲是什麼玩意,就留下來跟我學功夫吧!」

      樓文俊聞言一愣,尚來不及回應,便聽背後哈哈大笑之聲遠去,連忙轉身,四周自然又是空無一人。樓文俊瞪著只有他一人的庭園,只覺這是一場夢。自己只是好奇心做祟,就得到了一個武功深不可測,江湖上還沒人相信他會武功的名人為師?此時主屋的大門「瓜」的一聲打開,邀請他進門,也順便提醒著他正處於現實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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