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花閣

帶酒衝山雨，和衣睡晚晴。不知鐘鼓報天明。夢裡栩然蝴蝶，一身輕。   老去才都盡，歸來計未成。求田問舍笑豪英。自愛湖邊沙路，免泥行。

作者/蘇軾
選自/東坡樂府編年箋注


      山邊烏雲籠罩，似是暴雨將至，此時官道上四騎快馬馳來，馬上人人臉色嚴肅，略帶疲憊之態。四人似乎已奔馳良久，停在山腳下略做休息。

      青衣漢子抬頭看了看天色，轉頭向四人中年紀最長的中年男子道：「三爺，天候不是很好，我記得前頭有一間破廟，不如加緊腳步趕一下？」

      被稱為三爺的中年男子從馬囊裡拿出一瓶酒來，仰頭便喝了一大口，忽然笑道：「來不及了！」

      只見豆大的雨一滴滴落下，原本塵沙飛揚的道路瞬間變暗，轉眼間，四周景物已掩蓋在雨幕裡，三人皆感驚厄。

      三爺一手拿著酒瓶，一手拉著韁繩，看了看自己最親近的手下，大笑道：「愁眉苦臉地做什麼？這可是老天爺特地幫我們洗去風塵呢！哈哈哈！」反手將纜繩抽在馬身上，第一個衝進雨中，繼續朝前方奔去。

      餘下的三人相顧一笑，也跟隨著老大放開腳步，朝前方奔馳。

      一行人來到青衣漢子所說的破廟時，衣服已經濕得可以滴出水來了。身為屬下的三人連忙鋪柴生火、安頓馬匹、整理破廟，想讓老大有個舒服一點的空間。三爺隨著他們去弄，自己站在門邊，喝著酒，看著門外雨幕迷茫的景色，想著自己的心事。

      這次三劍幫的幫主千金莫名其妙失蹤，令整個三劍幫大亂，無人能清楚說明小姐發生了何事，掌管幫內安全的三爺在二爺的指責下，只好責無旁代地負起找回小姐的責任。三爺想起當初他們兄弟三人一起建立三劍幫，三人憑著三把劍，同生死、共患難，好不容易才創造出一番榮景，沒想到頭來，身為幫主的大哥只顧著小妾，二哥則是努力削弱其他人的威望，想要大權在握，而自己身為幫內第三把交椅，受了此事拖累，雖然努力探查了幾日，但有關小姐的線索一點也無，還不知未來會如何了結。

      雨勢逐漸變小，四人身上衣物也逐漸烘乾，大家喝了點酒，吃了乾糧，天色卻也晚了。雖然知道手下們都在等自己的交待或吩咐，對於找不回小姐的後果，這三人心下也揣測不安，三爺只說一句話：「天大的事有我，睡吧！」之後倒頭便睡。

      坦然的態度反而安撫了手下的心，三人分配了一下守夜的順序，也輪流休息去了。

      睡夢中，三爺夢到了好久好久以前，他幾乎快要遺忘的過去。在他還有娘親，住在江南的一個小農村的時後，春天的午後，娘親會帶他到後山上的草原上玩，草原上繁花似錦，滿是蝴蝶，他最喜歡追著那些蝴蝶跑，快要追到時就雙掌一拍，偶爾也能拍到一隻蝴蝶，此時他就會高高興興地跑去給娘親看，娘親笑著摸摸他的頭說：「伍兒好厲害！」，他便會充滿幸福喜樂的心情，從心裡滿溢出來，延伸到四肢百骸中，令他整個人輕飄飄的，像是要飛起來似。

      三爺睜開眼睛，只見手下們一臉猶疑地看著他。

      青衣漢子見他微微皺眉，連忙道：「三爺昨夜睡得不好嗎？今早起的有點晚了。」

      三爺抬頭看了看天色，原來天已大明，又是風和日麗的一天。

      穿黑衣的手下遞了一塊濕毛巾給他擦臉，年紀最小的手下則給他一碗水漱口，青衣漢子拿出乾糧來，說道：「三爺，先吃點東西再上路吧！」

      三爺接了過來，卻不進食，腦子裡模模糊糊地想著什麼，手下們聚在他身旁，疑惑地看著他，忽然，三爺開口道：「這事，可能是花蝴蝶所為。」

      黑衣手下問道：「花蝴蝶是指…那個淫賊？」

      三爺點點頭，道：「之前曾聽平城客棧的老闆說過，有個貌似花蝴蝶的人入城來，那時少林和武當的人來做客，我也不怕花蝴蝶犯案，就沒去理會。之後，也忘了這件事。」
      年少手下驚駭道：「難道花蝴蝶真的闖進幫裡來？」

      青衣漢子道：「應該是湊巧。我們都知道小姐那天有出門，只是一出門就沒了消息。說不定花蝴蝶就是在路上恰巧遇到小姐。」

      黑衣手下點點頭，也道：「反正若是其他幫派擄了小姐，一定會有消息送來。城裡問人的結果，也完全沒人見過小姐，剩下唯一的可能，就只有這個了」

      青衣漢子看向三爺，道：「三爺，現在怎辦？」

      三爺道：「先想辦法揪出花蝴蝶的下落。小巴，你回幫裡去，跟王叔拿十萬兩去快活園買消息。」年少手下應了聲好。

      接著又聽三爺道：「廣興，你去把我手下所有弟兄召集起來，等快活園傳來消息後，便去那個地方等我。」黑衣手下應了聲是。

      三爺最後道：「董峰，你跟我先去湖州看看。江湖三大美人之一就住在我們鄰州，花蝴蝶怎麼可能不去瞧一瞧？」三爺臉上露出一抹微笑，神情充滿自信與威嚴，青衣漢子滿臉崇敬，大聲道是。



      十萬兩的代價，救回了小姐，卻逃了花蝴蝶。

      二爺以此為開端，竟然在一次公開的幫內集會上，認為他年老力衰，不適合再總理幫內安全事務，和幫主聯合起來，硬是將他的職權放給一個在他底下做事，卻早已靠向二爺的人。然後，念在他是創幫員老，給了他一個長老的身份，實際上卻是無法對幫裡的事起任何作用的虛位。

      自此之後，二爺的權勢越來越高，終於高到幫主也覺得不對勁，這才拋下小妾，趕忙用心維持自己的地位。兩人針鋒相對了幾次，差點在眾人面前打了起來，這時幫內已明顯分為三派：支持幫主的、只聽二爺號令的、和替三爺抱不平的。二爺的勢力大了一點，但幫主仍不可小覷，至於三爺，三爺想起當初兄弟三人同心，如今卻是一付你不死我不活的姿態，心早已涼了，除了勒令還跟在他底下的弟兄別介入事端外，他一點也不想理會。

      「三弟！」

      三爺站在城外一處空了的莊園內轉頭向身後望去，卻見是幫主與他的隨身侍從在叫他。

      三爺微微一笑，道：「大哥，怎麼跑到這來找我？有什麼事嗎？」

      幫主笑道：「我聽幫內的人說你來這看房子，怎麼，幫裡住的好好的，為什麼突然想搬到外頭來？」
 
      三爺看了看四周，道：「這園子幽靜，前有青山後有流水，是個不錯的養老地方。」

      幫主哼了一聲道：「三弟年紀還輕，說什麼養老！三劍幫外患不絕，內憂新起，幫裡須仰仗你的地方還多的是。」聲音一低，幫主靠近三爺，沉聲道：「我說的內憂，三弟應該知道吧？二弟這些年來暗中架空我的權力，這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，我絕不可以讓他將整個幫奪走，三弟，你一定要幫幫我！」

      三爺漫步走向園後，邊逛邊說道：「大哥，我們年少時出來打拼，這二十幾年來恣意江湖，奪名爭利，創了一個幫，如今三劍幫也是冀北一帶數一數二的武林勢力，這樣的人生，我覺得夠了。我想退隱江湖，不理世事，但三劍幫也是我創的，將來真要發生什麼事，我不忍心不管，所以就讓我離開吧！幫裡若發生了存亡之戰，我會幫忙，除此之外，我什麼都不會插手。」

      幫主一把抓住三爺的肩膀，急道：「三弟，你才四十幾，怎能在這時放下一切？你的豪情壯志去那了？當年你可是我們三個之中最豪勇兇狠的！」

      三爺臉一沉，兩眼看著幫主，冷聲道：「大哥，我再怎麼兇狠，也不會對自己的兄弟下手！」

      被三爺的厲眼一瞪，眼前略有皺紋的男人又化為當年那個殺伐決斷，一把劍沾滿了全寨人鮮血的修羅，幫主的心猛然一跳，不由得放開握住三爺肩膀的手。

      三爺轉身朝大門走去，上馬，跟一直待在門外的董峰道：「去跟陳老闆說，這園子我要了。」

      董峰道：「是。」

      兩人一起絕塵而去，只留下幫主站在園內，緊握自己的拳頭，臉上滿是後悔與愧疚。